《中国濒危语言志》是教育部、国家语委“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”标志性成果，得到国家出版基金支持，荣获中国出版集团年度中版好书。这套书详尽记录有关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的语音、词汇、语法及各种口头语料，包括歌谣、故事等，并采用多媒体技术进行保存和展示。同时，收录语言中的文化词，并配以相关的图片。

今特刊云南财经大学国际语言文化学院教授许鲜明、研究员白碧波、教授尹明所著的《云南玉溪撒都语》的调查笔记，以飨读者。

《中国濒危语言志》

曹志耘总主编

《云南玉溪撒都语》

调查手记

文

许鲜明白碧波尹明

年4月22—24日

许鲜明、白碧波赴北京语言大学参加“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培训会（第二期）”。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领导小组办公室、中国语言资源保护研究中心设在北京语言大学。培训22日报到，23—24日培训。24日中午结束后赶回昆明，晚上8点到达昆明机场，10点多回到玉溪。

年4月25—27日

许鲜明、白碧波讨论了语保工程启动的思路。先把纸笔任务做完，校对好后再录音、摄像。提前物色、选择好合作人。开始整理撒都词语，决定先完成纸笔词汇记录。

年4月28日

濒危语言撒都语列入国家语保工程后，许鲜明、白碧波二人上午8时自驾车从玉溪出发，9点半左右到晋宁县政府办公室。在办公室主任的引见下，与县志办吴永华主任取得了联系，并向他了解了有关古滇国的族群分布情况，在吴永华主任的办公室查阅了《晋宁县志》辑《云南省晋宁县地名志》《晋宁文史资料选辑》等资料，进一步了解撒都人的迁徙历史。吴永华主任还送了《晋宁县志》《云南省晋宁县地名志》《晋宁文史资料选辑》等资料给我们。后来，他们联系到县民族宗教局局长尤建华。尤建华又帮我们联系了核桃园村委会，县志办吴永华主任安排了王树恩老师和我们一起前往核桃园村。11点半到达核桃园村委会，双河彝族乡吴副乡长、核桃园村支书李正保、副主任普国大等在村委会向我们介绍了全村的情况。李正保书记说，核桃园现有户、人。村民主要是彝族，占全村人数的98%。其他民族主要是因通婚进来的。他说村里的彝族分为两种：黑彝和白彝（撒都人）。但是，80%的人已经不会讲彝话了。会讲彝话的大多在50岁以上。他说他本人是白彝，父亲会讲一点儿，他现在只讲汉话了。村里现在已不分黑彝、白彝了，身份证上都是彝族。据了解，村里还有4位会讲白彝话的撒都老人。他们是杨凤英（女，79岁）、普永（男，73岁）、李汝良（男，80岁）、李竹英（女，78岁）。我们对4位老人进行了词椒园撒都话测试，结果证明他们讲的是撒都话。但是，有些词他们说不上来。杨凤英说，她还记得一些“白倮倮”话；普永说他只能听懂一点儿；李汝良、李竹英说他们会说黑彝话和汉话，不会说撒都话了。从与4位老人的见面交流中，我们发现他们都没用撒都话交流，而是使用非常流利的当地汉话。因此，可以看出核桃园村的撒都语已基本消失。从核桃园到玉溪的椒园于年已修通毛路，走山路3个小时，自驾车约40分钟。

下午1点多，我们离开核桃园，前往双河乡田坝村。田坝村距椒园很近，走山路约一个小时。两村共处于同一座山，椒园在山这边，田坝在山那边。现已通水泥路，约5公里左右。

下午4点，我们到了宝峰镇的柏柳庄。我们访谈了正在建房的村民。他们说本村现无彝族，全是汉族，都讲汉话。离开柏柳庄，我们到了宝峰镇青龙彝族村，发现村里的彝族语言保存较好，男女老少都会讲彝话。下午6点半返回玉溪，阅读相关资料。

年5月1日

许鲜明、白碧波一行上午8时，自驾车从玉溪出发，9时许到椒园村。在李忠福家，见到了发音合作人李荣。他说他活到60多岁，没想到，白老师、许老师三番五次来记录他们的撒都语。过去，他在家里、村里讲自己的语言，在外面讲彝话，从来没觉得他们的语言有用。撒都人人口少，平时在外面，很少讲自己的话。因为害怕别人笑话民族话。和两位老师一起工作后，认识到会讲撒都话是一件骄傲、自豪的事。因为，他们可以帮助两位老师完成研究工作。通过记录、录音，外面的人也能听到撒都语。更重要的是通过两位老师们的记录，可以把撒都语保护起来。自从两位老师到村里研究后，云南大学的老师和学生也来调查撒都语了。政府也重视起来了，帮助修路、建水窖，发展生产。村容、村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，生活也一年比一年好起来了。

许鲜明收集民俗文化词，白碧波开始记录通用词。下午5点半，与发音合作人约好下次的工作时间后下山返回玉溪。

调查工作现场

摄

白碧波椒园村李忠富家.5.1

年5月8—28日

发音合作人李荣下山与许鲜明、白碧波在学校语音实验室汇合，记录语保通用词、扩展词、例句等。许鲜明整理语言文化信息材料，准备写作提纲。工作任务完成后，许鲜明、白碧波送李荣老师回椒园村。

年7月6日—8月20日

许鲜明组建摄录团队，培训摄录技术和规范。许鲜明调好设备后，开始摄录词、语法例句等。白碧波进行语音校对。期间，不仅完成了撒都语的摄录工作，而且还完成了哈尼哈雅方言及普米语两个方言的摄录工作。

年9月20日

白碧波、许鲜明上午8时出发，大约10点半到达大石板村委会驻地秧草塘村。我们送给村委会李忠明一台桌式电脑，送给李忠富一台手提电脑，教他们学习电脑操作和文字处理，希望他们今后能够为保护自己的语言尽力。在村委会食堂吃过午饭后，李忠富带我们到椒园村。在他家安顿下来后，我们去看发音合作人李荣。在他的帮助下，我们开始校对一些词汇和句子。他认为抢救撒都语是件好事，要积极配合。因为再过几年撒都话可能就被汉话代替了。现在村里好多人见面讲汉话，撒都话都忘了。许鲜明到村里与村民交流。下午6点，李忠富妈妈做好晚餐。吃过饭后李忠富带我去见会讲民间故事的李兰珍。她家在村口入寨方向的山脚下大路边。进大门有一个大四合院，天井里有一口井。天井旁边挂着很多玉米，黄灿灿的，从楼上一直垂到天井里，太美了。许鲜明从不同角度拍了好多照片。走进她家，她正在厨房收拾碗筷。她很热情地跑出来倒茶水。两位老师请她讲撒都话。她一听，很乐意地答应了，就跟她约好合作的时间。晚上，两位老师与村里人一直聊到深夜。夜深人静，山高路弯，为了安全，李忠福安排两位老师住在他家楼上。

调查工作现场

摄

许鲜明椒园村李忠富家.5.1

年9月21日

上午白碧波记录撒都词，许鲜明整理材料。下午在李荣的陪同下，去村外看椒园村最古老的墓碑。墓碑在村背后的山上，四周有大树，登高远望，非常开阔。墓碑在大松树下，上面的字比较模糊，但依稀能辨认出“嘉庆七年壬戌岁季冬月二十三日，雍正甲年生”。回家的路上，李荣说：“从这个位置看椒园村很像交椅，所以‘椒园’村以前叫‘交椅’。后因种花椒出名才改为‘椒园’。”许鲜明按所处位置拍了一张照片一看，果然很像。

从山上回来时，我们路过水井，一看树荫下的水井里一滴水都没有。李荣说村里什么都好，就是缺水。幸好在政府帮助下，家家户户都建有水窖。下雨时把雨水储存下来备用。因此，平时用水大家都非常节约。

路过寨子时，看到城里的商贩到椒园村摆摊设点，卖衣物和生活用品，很热闹。晚上，我们到村里的老年协会活动室与村民们一起交流。回到李忠富家，白碧波和李荣一起记录校对。许鲜明试录李兰珍讲的撒都话，发现她口才好，能讲生活经历、传统生物、生态知识等。但监听中发现录音里有公鸡的打鸣声，母鸡下蛋的叫声，有时还有拖拉机的过路声。效果不行，只好调整做其他事。9点多钟，当村寨安静下来后，许鲜明在李忠富家试录音，发现效果比白天好多了。在场有李荣、李兰珍、李忠富，还有几个撒都妇女。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讲撒都谜语、谚语，许鲜明一直录音忙到12点。他们回家休息前，许鲜明与李荣、李兰珍商量下山录音。

年9月21—30日

征得三人的同意后，许鲜明、白碧波带他们下山，安排入住宾馆、吃饭。第二天许鲜明与一个发音合作人开始摄录长篇语料。白碧波与另一个发音合作人进行语料标注，顺利完成了语保工程，提交文本和语料，按期结项。

标注现场

摄

许鲜明白碧波宅.7.20

年11月5—30日

李荣、李兰珍与白碧波继续进行语料标注工作，为撰写撒都语言志初稿做准备。这是一个耗时耗力的工作。我们发现通常一分钟的录音，需要七八个小时才能完成七层标注（七层指序号、国际音标、拼音方案、汉字字译、英文字译、汉字意译、英文意译）。但这项工作非常有意义。语言的活态保存，能为日后研究、传承提供宝贵的语料。这段时间我们完成了部分语料的标注、翻译工作。

李兰珍说：“白老师、许老师们拿着摄像机到我们村里的那会儿，我有点儿好奇。后来，他们叫我讲故事，说是要把我讲的故事记录下来。刚开始，我有点儿不好意思讲。因为我觉得我会讲的那些故事没有什么意思，都是小时候奶奶为了哄我们睡觉讲给我们听的。后来他们做我的思想工作，鼓励我，还邀请我参加他们举办的云南濒危语言保护大会，让我大开了眼界。我才知道我从小听到的那些故事还能存档保存下来。特别是我讲的故事出版后，我感到很自豪。说实在，现在能讲撒都故事的人已经很少了。我讲的故事，刻录光盘后，村里人可以听我讲故事。在和白老师整理语料时，我学会了国际音标。现在，我可以通过听录音，记录撒都语，我觉得我做的工作很有意义。”

年1月5日—7月27日

许鲜明、白碧波到李忠福家调研。李忠福觉得很震撼，他说：“通过几次参加白老师、许老师组织的云南濒危语言保护大会，我才了解到，现在全世界都在保护像我们撒都语这样的濒危语言。我们感到很自豪。没想到，我们少数民族语言今天要利用高档录音、摄像设备保护起来。过去我们一直认为，我们的语言没有用，没想到我们的语言被老师们看重，被国际看重。他们住在我家好多天，录音、摄像。我们讲故事、说谜语，一直到深夜。我们反复听录音，看录像，觉得很有意思。如果这些东西能让上学的孩子们多听几遍，他们慢慢地还是学得会的。”

离开李忠福家，我们回到玉溪整理语料，按提纲开始写作，完成了撒都语言志初稿，并将初稿提交语保中心。

年3月9—25日

接到语保中心通知，“中国濒危语言志”列入国家出版基金项目，由商务印书馆出版。要求作者参加编写修订会。白碧波、许鲜明、尹明参加了改稿会。由于字数要求、体例等都有一些变化，改稿任务十分繁重。同时，要求3月25日提交第一稿。笔者按期提交了第一稿。

年3月26日—4月15日

接语保中心的要求，4月11日提交第二稿。许鲜明经过一个多月的修改后按期提交了第二稿。期间，白碧波、许鲜明、尹明参加在天津南开大学召开了“《中国濒危语言志》丛书民族语言志书编写培训会”，返回后对新提出的体例进行修改，不断完善书稿。

年5月8—10日

白碧波、许鲜明参加在商务印书馆召开的“《中国濒危语言志》首批书稿三审会”，对会上提出的修改意见进行记录，返回后对新提出的体例进行修改，不断对书稿加以完善。按语保中心的要求，5月25日提交第三稿。白碧波、许鲜明、尹明经过修改后按期交稿。

在做少数民族语言、濒危语言有声典藏、撰写语言志的过程中，笔者感到这是一件非常耗时耗力的事。因为，这是一个跨学科的系统工程。要做好这项工程，须全面了解工作流程，合理安排工作顺序。人类对语言的认知是有限的。记录一种陌生的语言，如同走陌生的路一样，不知道前面会遇到什么路况。尤其是，记录一种以前从未接触过的语言，首先，要记录词汇，整理音系。如果没有正确的音系，即使是最优秀的语言学工作者，在记录词汇和语料的过程中，也常常会出现偏差。词汇记录达到一定数量，语言的一些发音部位就会表现出来。词汇记录得越多，发音部位、发音方法就会得到更多的体现。如果记音不准，就会给子孙后代留下更多谜团，对日后的语言演变研究也不利。如果一开始语音记录准确了，在长篇语料的校对中也能节省时间，提高工作效率。其次，语言采录要把好录音、摄像关。录音、摄像要追求原始本真的信息。要确保原信息的质量，须控制两个条件：一是录音设备，二是录音方法。录音设备目前国内外语言博物馆、典藏机构都有要求。设备太差的录音和摄像，不能保证数据的完整性，如用电脑外置声卡录音、电脑话筒采录１分钟的音频为６MB，用Zoom采录１分钟的音频为10.95MB。可见，两种不同的设备其信息相差4.95MB。这说明不同的录音设备，所采录到的信息量是不一样的。信息量的缺失会影响到以后对有声资源的开发和利用。显然，相差的4.95MB信息靠直观是无法发现的。只有通过语音实验才能观察得到。信息量少的数据，一两年、三四年也许看不出来，但十多年后其差异就会十分明显。第三，不要刻意去追求“标准”形象录音，应记录多样的发音个性。以生理电信号（脑电、声门阻抗信号等）和物理视频（图像）音频（声波）信号方式承载声像资料，除了记录独特的语言文化信息外，还保留着大量的生理、物理方面的信息，如发音、节奏、呼吸幅度等。这些信息对历史文化、语言变迁、语言演变研究、基于生理声学的语音、语言认知和编码、语言发音生理等的人类语言进化、语音韵律和个人风格等研究，都是极为重要且必不可少的。不妨设想一下，如果古代有数码录音机、摄像机、照相机和计算机，古人就能存下文字、图像、声音融为一体的多媒体信息。也许我们今天就能看到李白、杜甫吟诵诗词的情境，听到他们的声音。可遗憾的是我们今天只能从有限的文字中去了解到他们的信息，去构拟他们的发音。

总之，我们今天所做的语保工程，对国家、民族是功在当代、利在千秋的事。这个工程不仅记录保存了中国多样的语言文化，而且对语言学学科建设、人才培养也起到了实训作用，让一大批“语保人”，通过项目实践，做中学习，不断磨炼，迅速地成长起来。

★图书信息★

《云南玉溪撒都语》

许鲜明白碧波尹明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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